阿妈卓玛用她那黑黑的手,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,汗珠使她的满是皱纹的额头上亮油油的,虽然她年事已高,但她的声音中仍然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激情。
天气越发越热,已到了中午时分。
远看着,通向小镇的土路上尘埃飞扬,把摩托车当成飞机的几个年轻人向小镇方向驶来。那些流浪狗在街边的阴凉处一动不动地趴着,有好几只苍蝇落到了其中一只狗身上,狗摇摆了两下头,苍蝇嗡嗡地飞起来了,然后又落在了那只狗身上,那只狗很是无奈地趴在那里,好像感觉到动也无用。就在这当儿,乡政府右侧的草坪上,乡上的几个年轻干部边喝着啤酒,边聊起非洲的某个国家遇到干旱,灾民们向四处逃难的事。说话间时不时地响起朗朗笑声。
阿妈卓玛连续咳嗽了几下,然后手中的念珠套在脖子上,又开始说话了:“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呢?”克巴也跟着说了一句:“那人是哪里来的呢?”紧接着丹巴和拉姆他们也重复了一遍:“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呢?”
曲抽塔不知什么时候又加入了他们的行列,也说了一声:“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呢?”
黄昏时分,开始变得有点冷。阿妈卓玛首先哆嗦里了两下,接着丹巴他们也哆嗦起来了。身边一直忙碌不停的铁匠多布杰放下手中的活儿,冲着他们说:“我们还是向乡政府汇报吧。”他们被铁匠多布杰突如其来的提议愣住,所有的人都看着彼此的脸,顿时默不吭声。 过了片刻,曲抽塔对着铁匠多布杰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们怎么没想到呢?”大伙儿好像想到一处去了,纷纷说道:“是呀,我们怎么没想到呢?”
这个建议让阿妈卓玛激动万分。
她说:“是啊,这事是比较严重的,我们应该去向乡政府汇报。”
大家听到阿妈卓玛说这事比较严重,就显得有点紧张起来了。
他们争先恐后地朝乡政府走去,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旋风,那寂寞的旋风在他们面前转了好几圈,便渐渐走远了。旋风吹得他们的头发在脸庞四周飞舞。阿妈卓玛有点扫兴地“呸呸呸”地吐了几下唾沫。
乡政府的干部们仍在草坪上边喝着啤酒,边叽里咕噜地议论着什么有趣的事。他们走近去一看,恰好加巴乡长也在其中。阿妈卓玛先打了个招呼,然后说明他们的来意。加巴乡长听到小镇后方的草丛中来了个陌生人,也感到很惊讶,吞吞吐吐地说:“你们说的是真的吗?”阿妈卓玛他们连连点头,表示他们没有瞎说。加巴乡长脸上表露出严肃的神情,对着身边的那个人说:“你快去通知各部的领导,让他们马上到会议室来,要开紧急会议。”说完便起身向乡政府大门匆匆走去。阿妈卓玛他们站在乡政府大门口,急切地等待着乡长的解决方案。只有铁匠多布杰不时地望着街头,心思像是放在了遥远的什么地方。
血红的太阳在天边摇晃了几下,便划滑到草原深处去了。草原四周刹那间夜色笼罩,远处的山丘变模糊了。时间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,但是加巴乡长好像还没有想出什么法子来,乡政府会议室的窗帘上一个影子不停地来来往往,那必然是加巴乡长。发电机的噪音使站在门口的他们听不到加巴乡长在说些什么。
此刻,曲抽塔等得不耐烦了,他提议:“我们这样瞎等着不是个办法,亲自去看看那陌生人怎么样?”
阿妈卓玛说:“好吧,我们去看看也好!”
丹巴说:“还是等等吧!”
达科:“我们还是去看看好!”
克巴说:“我也觉得去看看好!”
拉姆说:“我同意!”
铁匠多布杰没有立即回答,看了看乡政府会议室的方向,然后有点不情愿地说:“既然你们大家都同意,那就由你们吧。”
大伙跟着铁匠多布杰向小镇后方走去,沿途没有说一句话。他们快要到那个大坑前时,闻到了那一股难闻的气味,大伙捂住鼻子继续向前走着。曲抽塔说:“这里是不是死了一只羊,臭死了。”铁匠多布杰应道:“不是羊,是条狗。早上我在这里倒灰时看到的。”阿妈卓玛补了一句:“这狗不会是那个陌生人杀的吧?”铁匠多布杰说:“这我可不知道。”他边说边走着,好像到了那个陌生人扎营的地方,他停下来四处探望。大伙也跟着停下来了。
铁匠多布杰说道: “哎!怎么不见了呢?早上明明是在这里呀!”他来回走动了几下又说:“奇怪!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呢?”
曲抽塔带着有点沮丧的语气说:“阿卡(阿卡:藏语音译,意为大叔)铁匠,你是不是看花眼了。”
阿妈卓玛也说:“你是不是真看见了?”用诡异的目光瞪着他。
“啊啧,怎么会看花眼呢?我亲眼看到的。”铁匠多布杰做了个很奇怪的手势。
达科说:“那他去哪里了?如果他离开了,我们一整天都在街上肯定会看见的。”
拉姆说:“阿卡铁匠,你可能是瞎编的吧?”
铁匠多布杰发誓说:“关确松(关确松布:藏语音译,藏族人发誓一般说关确松布,意为三宝,即佛、法、僧。)!若是我瞎编的,我像那条狗一样会腐烂掉。”他说着便手指向了大坑的方向。
奇怪!
这事真奇怪!
……
他们向四处找了一段时间,结果不要说帐篷,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。人们长长舒了一口气。有人还在埋怨铁匠多布杰:“这个老头子真糊涂了。”说的他目瞪口呆,哑口无言。阿妈卓玛他们依次离开了。铁匠多布杰孤身留在草丛中,他想着早晨看到的情景,自言自语道:“我真不会是看花了眼吧。”接着他又说:“这怎么可能呢?我是亲眼看到的。”
夜色愈加浓重,小镇一片寂静。
他来到街头,向乡政府会议室那头瞟了一眼。加巴乡长的影子像个皮影似的,仍在会议室的窗帘上移动着。就在这当儿,街头那边的的某处,狗叫声很响亮地穿过夜色钻入了他的耳孔。
当天晚上,铁匠多布杰接二连三地做了同一个梦,梦里有个胖乎乎的男人用冷漠的眼光,阴森森地望着他说:“我是郭什泽山神。”那人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样子,让人不敢直视。他身穿红色藏袍,背着一顶黄色的帐篷,后面还拎着一条狗。那人恶狠狠地说:“你不打你的铁,谁让你告诉他们我到这里了?”这使铁匠多布杰浑身剧烈地战栗起来,他索性睁开了眼睛,一阵恐慌在他的周身弥漫……
才让扎西,藏族,笔名赤·桑华,青海贵德人,生于1979年12月21日。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,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学员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在《章恰尔》《民族文学》《西藏文学》《野草》《山西文学》《西藏文艺》等期刊发表小说、诗歌、散文等藏汉双语作品。已出版散文随笔集《思维之度》、诗歌集《笛声悠悠》《赤桑华的诗》、短篇小说集《才让扎西短篇小说集》《混沌岁月》、长篇小说《残月》、翻译作品《巴黎圣母院》《瓦解》等。曾获第七届全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新人奖、第五届青海青年文学奖、第七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、第五届章恰尔文学奖、第一届岗尖梅朵文学奖、第三届达赛尔文学奖、第三届全国岗坚杯藏语文学奖等多种奖项。曾获孙犁散文奖、第四届“西凤杯”全国青年散文大赛金奖等。